笔者入农资行三两年，碍于家庭及某些原因，无形中给自己设了很多限，束手束脚，回想竟觉得是打了千百日的酱油。三两年的农资酱油女遇上“十年”的主题，有些怯怯地，哪里讲得出故事？所幸平日里还见过做农资的她们，虽是管中窥豹，却也乐得说上一嘴巴来凑下热闹。

在农资这一行里，或许她们都不是多起眼的，路途也不是多平坦，有不明所以的排斥，也有不可知的境遇，但依然挡不住她们奋力生长。

“真不想和你们这些女业务员打交道”

夏玉米大喇叭口的时候，我和同事去市淄博市场的示范田取土，回程时顺路拜访了一位客户。这位客户同事维护好几年了吧，说话总是很相熟的样子。

只是打一见面，那老兄就抡过来一句话：“真不想跟你们这些女业务员打交道。”说这话时，他竟有躲闪的神情，仿佛对面真的是老虎。这一幕在四平八稳的农资店，显得格外突兀。

彼时来了个买药的胖姐姐，进门便嚷嚷着：“豆子地里打除草剂时用的喷雾器，不涮能打棒子（玉米）吗？”

“不能！”

“那咋办呀，打了好几趟（行）了，这是药不够了才过来拿。”胖姐姐虽是笑着，她是不知道后果咋样，却也有些担忧在里面。

客户却并不急，慢悠悠笑嘻嘻地回道：“那就先别打了，换个喷雾器，等等看看，有什么情况你再过来找我！”看来这样子的事儿也不是一两次了。

胖姐姐拿了药、给了钱、走人，临出门为一两块钱的缘故还玩笑了一会儿。这样子，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不会跟异性打交道的人。

送走胖姐姐，他才坐下来，有些不好意思：“这些农村妇女吧，经常跟她们打交道，你崩着个脸吧也不行。只能嬉皮笑脸开个玩笑。这么开玩笑吧，你们还以为……”

接着话题转回：“真不想跟你们这些女业务员打交道！”

虽是闪烁不定的，到底还是说了缘由。

他说，年初认识个农药厂家的促销员，非常活泼一小姑娘，刚毕业的，工作很认真积极，大伙儿都很喜欢。开订货会时，小姑娘还说过自己第二天要过二十岁生日了。

后来却没再见过。又一次开会，听说竟然死了。具体怎么回事，都不知道，只知道就那么死了，在马上要过二十岁生日的那天。

“非常活泼一小姑娘，刚开始做农资这一行，真是可惜了。”

“你们说说，在家里找份安稳的工作，结婚带孩子，不要这么跑，不就没事儿了吗。唉……”

那一长串的叹息，隐约告知这一行里可能会出现的、不可知的凶险。还有因着那些不清晰的凶险而徒生的排斥感，呼刺刺地，如一把尖刀，刺在炽热的胸膛。

“说她是业务员，谁信啊”

一场很不错的促销活动之后，所有人聚在餐桌上。吃饭，顺便讨论送货的事儿。定金可是都收了，收得还不少。这是以厂家直销的名义做得活动，后期送货怎么能没有厂家在场呢。所以，必须有厂家盯着。零售店店主夫妇强烈要求着。

厂家这边的人呢，也有些恼怒：你这要求可真多，活动帮你做了，定金帮你收了，货也已经下单生产做了，随后也会找车给你送来。完了还要求给送农户家里。说句不好听的，这钱，还是你赚着吧？

“让张经理过来看着不就行了！”销售领导回了这么一句。

张经理是这个区域的业务员，彼时怀孕五个多月，做农资三四年了。虽是女子，业务做得比她好得却没几个，内敛谦逊，大伙儿也乐意帮她过来做活动。可帮忙终归是帮忙，市场是她的。

这知这句竟把店主大姐惹恼了：“要她？你看她都什么样子了啊！这样子说是厂家的谁信呐？”中年妇女的嗓门，声音总是比寻常人高好几个八度，话语里尖酸带着刻薄。

事实上这一场活动下来，每个人都累得够呛。最初选址太过狭小，来得人多，重新换场地，布置。登记、跟单、解释会议政策，每个人也都发挥了多重身份。只是无论会前还是会后，在店主大姐眼里，除了这个不是就是那个不是，弄得人人都没脸儿了。

 “为什么不行呢？她是这个区域的业务经理，她带人跟着，做后期收场活动，有何不妥？”本是很自然的路子，到这里竟被堵了。

销售领导也火，主要是刚才会上讲政策的时候，想让张经理上台的，店主大姐也给否了，说是不像。

这政策是张经理帮忙定的，会议是她主导的，她讲也并无不妥。只因是女性，就那么给否决了！再后来，还是派了其它区域的业务经理过去帮忙，跟了两三天。只是店主大姐忘了，若不是这个姑娘的维护、策划、主导，她的货如何能卖得下去？　

也是做农资的女性，她尖着嗓子急吼吼个脸，在那里问着“谁信呐？！”时，为嘛不能把自己放在主位上？

“她缺少一张专家的脸”

芒种时节，小麦示范田的测产观摩活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。从一个地块到另一个地块，她跟踪安排测量计算。不去想、不去看，倒也不觉得这是个姑娘。

活儿没少干，路没少跑，话没少说，就是酒水饭菜嘛，给省下点儿。最后算计成本，倒也不会有多少差距。

次日是一场更大的测产观摩活动，经销商想做得动静更大些。特意选了一个更大的村子，促销品啊、小奖品啊，准备了不少。

晚上在那里讨论流程，谁谁谁主持，谁谁谁介绍下公司及产品，谁谁谁去测产。自然，她被安排在测产行列，这个小活儿，虽然技术含量不大，少了人却也快不了。

只是，说到最后宣读测产结果的时候，好多人都说她极为不妥，虽然这伙儿人里只有她会测产，具体操作也由她安排。但是，她缺少一个专家的脸啊。

宣布结果这事儿吧，怎么也得专家上场才更有分量。这专家呢，一是年龄，至少得过四十岁吧；二是性别，男性嗓音厚重，有渲染力，宣读起来可能会更好，最重要的是，可信度高啊。

第二天的活动做得挺好，请来帮忙宣读的专家脸上也是光芒不断。故而后一季的玉米示范田观摩，再度被请了去。

上一季的活动做得挺好，后期跟实际产量竟相差十来斤，示范户还挺信服的。经销商也喜欢上了那个模式，便在这次也要求测产。只是业务经理毛了，去的人竟都不会啊。又想起了她。

她暗暗摇头，也不是多大技术含量的事儿，查吧查吧想想也就会了，瞧这一个个依赖性强的。电话里，她还是详细讲解了方法，却也明白，她不仅少了张专家的脸，内涵也是不足的。要不也不会是今日之局面，此刻她充其量也就算个好人而已，作用只是好用，从不是优秀。

毕竟，好用是随时可以被替代的，而优秀不会。故而她在努力修炼技术，希望小麦发黄啊、大蒜死棵啦、葡萄黄叶啦、核桃烂树啦……这些电话再次打过来时，她能分析地很好，若真如是，那张专家脸也就修炼得差不多了。

“他做他的批发，我做我的零售，不掺和”

是农历七月吧，彼时吴家堡的稻田尚是绿油油一片呢。黄河南北就这么跑着，来回几次，看混浊的河水在浮桥桥面以下一两米多的地方涌动，竟也没有了稀奇。

小镇不大，种植却也丰富，西瓜、甜瓜、西红柿、玉米、稻子，还有藕田。农资店在那个镇上，还挺妥当的。只是大大的太阳下，新做得店招竟也失了水灵，干巴巴地，透着狂躁。

尚未进门，便听见里面哐哐当当的声音，料来被踢的是个大铁桶吧，清脆的金属声夹杂着男人浑厚的吵骂声，渐行渐远，许是退到后院的堂屋去了。

走进去，见店主姐姐还坐在那里，穿碎花改良旗袍裙装，安静地钩编一个手提袋，手袋是蓝色的，有紫色花，袋身都钩好了，剩下一个粗粗的绳儿，她飞针穿线，不多时即可出活了。姐姐安静地忙碌着，刚刚那一阵吵骂声，似乎与她无关。

问了原因才知晓，原是后日想开零售商会，店里帮忙的兄弟积极性不大。促销品没买到不说，眼见着人也要召集不起来。被他一顿数落，摔本子走了。

空留下他，杵着个大个子，红着个脸，一胸腔的火无处撒，只得踢个铁桶出出气。这姐姐，他断是不敢惹的，毕竟前些年他腰椎间盘突出，看病住院的，花钱不说，很多活儿也是干不了。若不是这姐姐，他怕是早抹了脖子了。

“大热个天，谁愿意来吃那个饭呢？”姐姐不屑地说，“再说兄弟那么大个人了，整天被数落，谁能落得下那个台面？”

“你倒也不急？”

“他做他的批发，我做我的零售，不掺和。”店主姐姐话不多却极有分量。这时候有农户在门口抱怨：“白粉虱可真难打！”她飞快放下针线，过去拿药了。生意蛮好。

内心沉静、底气冲足，男人的火气似乎真的可以与她无关。

这就是我看到的故事，简单、寻常。请细细闻，背后或许真有——泥土的芬芳。